和平對「畫」: 圖錄原爆の繪（A- bomb Drawings by Survivors）

文‧攝影／曹欽榮

歷史事件受害倖存者是否能夠以繪畫方式畫出親身受害經驗的印象？答案並不容易回答，是或否。受害者身心經歷個人及集體創傷之後，歷經時間沖淡或加深傷痛記憶，身心逐漸自我平復或刻意遺忘或與記憶交纏，可知倖存者再次深刻說出受創記憶非常不容易，何況是以繪畫形式來表達受創記憶。但是，人們畫下歷史創傷經驗的方式，更直接地傳達同理心的畫面，表達出過去事件更多面向的面貌，喚起自己、看畫者的感情，教給我們面對一些基本的身而為人的價值，澄清了恐懼或憐憫的淨化作用，這是一種更深刻表達人性幽微深處的方法，因此，歷史倖存者藉由身心表達任何回應歷史記憶的形式－繪畫是其中之一，備受近代歷史紀念館的研究所重視。

我們都知道，當代社會以藝術治療創傷的臨床研究顯示：透過人們的身體及五觀活動，使用文學、繪畫、音樂、戲劇及廣泛的藝術活動形式，喚起感情的回應，可能以直接或轉折途徑面對創傷的纏繞，受害者因而減輕或卸除揮之不去的傷痛的持續影響，創傷經歷因而昇華為新生活的動力，長期以來，心理分析的相關理論及臨床治療成果也運用在歷史事件受害者的身心恢復。對紀念館而言，藝術治療可說是一種正在多元發展的美學途徑，廣島和平紀念資料館的原爆畫是一種受難者回應自己與社會所留下的寶貴文物。

2008年10月初，筆者前往日本參加京都╱廣島第六屆國際和平博物館會議，最後一天，與會者搭新幹線前往廣島和平紀念資料館參觀。館方贈送每一位與會者一本《圖錄原爆の繪》（2007年3月出版），這本書收錄了1,200張原爆畫。翻閱這本書，令人震驚，許多原爆倖存者以雙手一筆一畫，畫出原爆浩劫之後人們的各種艱難處境，原爆畫找回了被爆者經歷時間淬鍊的歷史記憶。

《圖錄原爆の繪》書中說明：原爆畫大量誕生有著這樣的故事，1974年5月，一位77歲的小林岩吉先生因為看到ＮＨＫ連續劇【鳩子之海】，勾起了他的原爆記憶，畫下「一九四五年八月六日下午四點，萬代橋附近」原爆記憶畫，小林將黑白單線的畫拿到廣島ＮＨＫ電視台，這張畫使得電視台決定以「市民的原爆圖繪記錄」為主題，向社會徵集原爆畫，激起許多市民的回響，畫下原爆所見情景。1975年底，廣島ＮＨＫ電視台總共收到了2,225張原爆畫，這些原爆畫在廣島和平紀念館展出之外，也在日本其他五個城市巡迴展。2002年，原爆發生57年後，倖存者平均年齡超過70歲，原爆的兩個城市廣島、長崎與ＮＨＫ電視台，決定再次以「傳達新世紀和平的心願」向社會徵集原爆畫，廣島和平紀念資料館再度收到1,338張原爆畫。

廣島經歷人類第一次原爆大規模災害，核爆產生的現象有：熱線（Heat Rays）、爆風（Blast）、大火災（Conflagration）、放射線（Radiation）及因而產生連鎖性的災害，廣島和平紀念資料館常設展巨細靡遺展出了這些核爆現象的知識和它的威力證據（爆後損害物件）。但是，廣島及長崎市民痛切感受核爆帶來前所未有的傷害，被爆者在瞬間及未來漫長的日子所承受的煎熬，很難在紀念館內以適當方式展出。因此，原爆畫凸顯了被爆者身處如同地獄般創傷的記憶，是那麼難以表達、轉換成以物件的形式在紀念館傳達難以言說的訊息。

我們看到原爆繪畫裡，倖存者個別的畫出所見所想，所有的畫面形成原爆集體創傷的記憶，這樣的記憶留給世人切膚之痛，也形成廣島市民的集體力量，他們認為必須改變目前的核武世界，因此，市民以城市自治體來推動全球和平城市運動，從1982年至今，已經有131國2,422個城市加入和平城市，努力達成2020年世界非核武化，這是夢想也是人類生存的挑戰，沒有一個城市能倖免於核武毀滅性的威力，廣島和平紀念資料館擔負了有別於一般博物館的任務，這樣的館因為紀念過去歷史，開啟了與市民面對未來的挑戰。

從原爆畫的啟示，我們理解的不只是藝術治療創傷這件事而已，更能以同理心體會倖存者的長期身心遭遇，並且有助於我們思考當代核武紛爭挑戰人類生存的價值，到底「和平」是烏托邦的想像，還是不斷克服各種大大小小暴力的日常生活點滴努力？原爆畫提供了我們彌足珍貴的許多參考。

我們也想像一種可能，我國戰後歷史事件的受害者－228及白色恐怖直接受害者及家屬、間接受害者的人們，是否願意嘗試將受害經驗畫出來，或者畫出期待和平的小小願望，這樣的想像可能實現嗎？請不用懷疑，請拿起任何畫筆，嘗試以線條、圖畫、文字與自己的內心對話，紙張與畫筆將會浮現出令人驚嘆的心靈圖繪，您將會發現這也是與自己和平相處的小小私密約會。2009年1月19-22日，人權青年體驗營裡，曾經由白色恐怖受難者與青年人長時間交談後，各自畫下心靈的圖繪－素樸、簡潔、意味深遠。

◆廣島和平紀念資料館常設展展出：核爆後廣島如同廢墟、核爆遺物。

　

◆廣島和平紀念資料館企畫展示室展出「倖存者的原爆畫」（2007. 7- 2008.
11）：分別展出原爆破壞、受傷人群、活在廢墟、失去生命、悲傷相會等主題。

◆另外在常設展出口長廊也展出原爆畫，搭配原爆畫所指的原爆當時關係位置圖。

◆廣島和平紀念資料館企畫展示室展出「新着文物展」（2007. 4- 2008.3），其中一組展出年輕兄妹的原爆畫。

◆被爆者（Hibakusha）高橋昭博握著變形的雙手，搭配一張一張圖繪影像，娓娓傾述他的生命證言：小學軍國主義教育印象、空襲經驗、放學途中遭遇原爆、遇到同學、看到受害人群、回家路上、受爆的人們需要水、回到家治療、長期治療、原爆留下的衣物。在場聆聽者有如親身經歷原爆世界的末日，證言結束之際，全場起立為高橋先生鼓掌致敬。